在反核遊行之前,東海村核臨界事故受害者之一大內久的照片及故事,曾經在臉書上被大家轉貼分享,當時我也有張貼到自己的timeline上,可是大概五分鐘後,我就把它鎖起來了。
我知道這樣的事情,為什麼、會怎麼樣、有多麼可怕,還有我們正在對未來的我們做什麼,應該要被每個人知道。
可是看到了那張圖以及故事之後,我按了分享,坐在電腦前幾分鐘,什麼也做不了,我只想讓自己看見那則貼文的原因是,我想應該也有人跟我一樣在這方面的脆弱,會被這張圖和敘述文字給稍微擊潰,還滿難受的,如果有人會因為這張圖而感到不適或害怕,卻不明白他真正應該要感到不適、憤怒、害怕、恐懼的對象,我不想放這張圖。
要打開這本書的之前,我細細地看了封面、封底的字,我真的很少這麼做,通常都是看完一本書,而且無聊的時候,才會拿起書來看它外面的字。
我深深吸了一口氣,開始閱讀這本書,一個字一個字地讀。
我看到第五十頁,必須合上書本,深深呼吸一下,要再次打開的時候,在心理上也花了很多力氣。
我非常害怕災難與疼痛,我看起來好像時常對於生命感到憤怒,也相信終結是唯一的出路,但其實我非常,非常害怕災難、疼痛與死亡。我真的是非常膽小的人。
第一個晚上,我看完了一百五十幾頁,看到第27(/83)天,室友已經睡著了,黑黑的寢室裡,我合上雙手,想要pray,可其實並不知道對象是誰,我很想哭,可是沒有哭出來。
幾週前,在臉書上看到那張照片及大內久先生的故事那晚,我哭了很久,可能剛好只是想哭而已,我幾乎每一個晚上都可以找到哭的理由,這點也讓我自己很厭煩,
「今日的自己再綻放,都隨著今日死亡,
昨日的自己再綻放,都隨著昨日死亡。
我時時恐慌,時時細細品味琢磨著我能感覺到的的痛苦,
說苦、是很荒謬的,沒有不苦,也沒有苦,
再說,並沒有痛,即便我們仍然能感到疼痛,但事實上並沒有痛,
沒有失去全身的皮膚、免疫系統崩潰、髓血滾燙來的痛苦
昨日的我不甘心的哭,因為我沒有能力阻擋痛苦與疼痛
今日的我卻任由昨日我靜默死亡,似乎,每一個昨日,
我都在不甘心地哭,而每一個明日的我,都很善於接受平靜的消逝
那個明日的我也會讓此刻的、滿心不甘的、痛哭流涕的我,像乾癟的靈魂白煙(靈魂會乾癟嗎?)經過烈陽狂曝之後(就像是當頭棒喝一般)遂成的小小碎,拌著「總是必須活下去?」成為水、食物、空氣,滋養那樣循環遺忘的我。 ⋯⋯」
找了一下,那天晚上我打了這麼一段話。我哭了很久,覺得憤怒,非常非常憤怒,而對於知道這股憤怒終將消散(而且不會太久,一個睡眠的距離罷了),便更加憤怒。
「第五天:大內皺起眉頭對太太說:『這麼早就要回去嘍?』一旁的護士名和見狀心想:感情真好」
「第十一天:腦部缺氧讓大內變的焦躁不安,不斷扭動身體,並開始囈語,像是『我們在卡車裡,對不對?』」
「第五十天:大內身體背部的皮膚仍然完好,但是正面肌膚則因直接受到輻射曝照,幾乎已經全部剝落。」
「第五十九天:大內的心跳總共停止四十九分鐘;呼吸則終止一小時又三十五分」
「第六十三天:護士名和純子努力想看出大內傳達的蛛絲馬跡訊息,像是心電圖上脈搏的些微改變,可能代表著:我好難受!每次看到這個情形,名和心中都會想著:大內先生一直都很痛,他想要我們停止。若是非做不可的話,他希望我們盡量不要讓他受苦。」
「第八十三天:當天晚上十點鐘發生的事:『兒子來看他。在媽媽的鼓勵下,兒子開口說:爸爸加油!
這是最後一次的家屬探視。』」
「第一天
輻射暴露:大內久夫婦育有一子,就讀小學三年級;一家三口住在幾年前剛完工的自有住宅,這棟房子是趕在兒子上小學前建成的。大內的作息一直很規律:每天早上六點起床,六點四十分出門;每天固定抽一包煙,晚上九點就寢研會小酌兩杯「水割」。日復一日,都是如此。
一九九九年九月三十日這一天,原本也應該和其他日子一樣,沒什麼不同。」
拿到書的隔天下午四點,我看完了這八十三天的紀錄。
真是非常沮喪。
我在前一個晚上,對著所有的神和無論是什麼人的傾聽者說:「我覺得沒有人應該承受痛楚,尤其是這麼大的痛楚,恐怖份子不應該、連環殺人犯不應該、強暴犯不應該、政客、奸商,誰都不應該,更不應該是一個不是壞人的人。」比死刑可怕這麼多倍的痛楚,不應該要有任何人來承受的。
「我知道人類很愚蠢,愚蠢到即便經過了廣島原子彈、洛斯阿拉莫斯的第一次核臨界事故、Three Miles Island、Chernobyl、美國核武器工廠輻射汙染、東海村核臨界事故、福島核災
之後,我們還在 這樣,可是 不要,就算是那些做出決策,使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人,也不應該要承受這種痛楚,那麼渺小,拍一下就扁了,請不要讓任何人承受恐怖攻擊、連環爆炸或是核臨界、輻射外洩事故這些種種痛楚,我希望人類能變聰明,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即便不美好,也很安穩地活著,然後再去追求閃閃發光的東西。」
我說完這一段話,靜靜地躺在很討厭的宿舍的床上,沒辦法好好睡著,所以隔天睡過頭,還幾乎錯過了圖書館的語言咨詢(大家可以多多利用喔)
圖書館買進這本書,我是第一個拿到這本書的人,我希望它一直被借出來看,直到所有人都不需要擔心自己的親人、朋友,世界上任何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人,有可能會受到這麼可怕的傷害時。
心中對於那樣的努力、盡力,穿越極限的盡力,有著很難平穩的敬意。